八月初九，皇室秋獵。

秋獵這東西，向來便是皇家展示威儀，耀武揚威的。說是誰獵到的獵物多便能得到皇帝賞賜，實際上，獵到獵物最多的那個不是王公貴族便是皇室子弟，再其次便是未來的駙馬。若是這幾者都不是，那就只能說是嫌命長了。

凡世不比天上，男女皆可為戰神。人間界這一處男系氏族的王朝女子需得裹小腳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，三從四德才是正道。就只說楚文策那嬌滴滴的小媳婦和他兄弟二人唯一的妹妹楚文秀，那不足手掌大的三寸金蓮，看著都叫人心疼。

直到今日蘇陌顏都記得文秀裹足那日哭的涕泗橫流的模樣，憶苦思甜，想到崇華放任她生了這般大的腳丫子，感恩戴德的恨不得將崇華轉世的楚文雋抱起來好好親一頓。

文官坐轎，武官騎馬。淮安王乃是鐵血將軍，自然屬於武官一列。淮安王妃早亡，如此一看，她這一列煢煢孑立的就只這麽一頂轎子，少得可憐。

楚文雋跨坐於棗紅色高頭大馬上方，反手握著一條灰色的牛皮軟鞭，靜靜地走在淮安王的左後方。而蘇陌顏又走在文雋的右後方，整個隊伍呈為一個短小精悍的錐形。

陽光熹微，今日卻不冷。半落得枯葉被馬蹄打著旋兒的卷起，她輕輕夾了夾馬腹，同文雋並肩而行。

文雋瞧她趕上來，卻也慢下速度來等她。馬蹄踏在地面上嗒嗒作響，蘇陌顏摸了摸胯下駿馬的鬃毛，偏過頭對他道：“我沒來過秋獵，借著這功夫你正好同我說說，免得我到了皇室圍獵場丟人。”

身旁的錦衣公子瞟她一眼，不溫不火的道：“前幾年的皇室秋獵你來過麽？”

蘇陌顏搖頭頭。

文雋又道：“那我來過麽？”

蘇陌顏再次搖搖頭。

文雋瞧她，驀地勾唇一笑，攝人心魄：“你既然知道我不曾來過，那你問我做什麽？我又不知道。”

“你讀過那麽多的詩書，博強聞記，我以為你什麽都知道的。”蘇陌顏嘟囔道。

行在身邊的錦衣公子聞言，竟是偏過頭再次一笑。他脊背挺拔，煢煢孑立像是秋日的不老松。一雙薄唇微微抿著，他伸手從她的發梢上順了片枯葉下來：“阿陌，是博聞強記。”

“啊，是麽？啊呵呵。”蘇陌顏幹幹的笑了兩聲。

皇室獵場，真真是皇家氣派。大片的榆楊樹種植在獵場周圍，獵場內又是成片的花樹與灌木叢圍成的類似於迷宮的道路。

而獵場的一角，一條小溪緩緩流淌，內裏是潔凈的鵝卵石與不知從何處尋來的不應時的花瓣。皇家豪氣，真真是忒豪氣了！

文雋順著她的目光向著那水中的花瓣兒望去，執著軟鞭的那只手指了指水中的花瓣兒道：“秋獵之時已是萬花雕零，可既然臨山吃酒，觀水作詩，自然不能沒有意境。是以每年，陛下都會從嚴寒的邊境處加急運送這些桃花來，給秋獵添一抹顏色。”

蘇陌顏坐在馬背上，卻是不老實的偏著半邊身子倒掛在馬腹上，伸手在那水中撈了一把花瓣兒出來。淡粉色在掌心暈開，她捧著那花瓣兒微微懊惱著：“這些不應時的花瓣兒運過來得多少錢啊，夠我好長時間的工錢了。”

“你就知道錢！”文雋屈起食指在她的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，親著笑道：“可這大把的銀子你算是享受不到了，這可是文官才有的待遇，我等只能進入獵場狩獵博彩。”

蘇陌顏輕輕地揉著額頭，她甩了甩手叫手心的花瓣兒飛出，又拉拉了因為不老實而跑出去幾步的駿馬道：“那你為什麽不考個功名回來啊，若是你當了什麽什麽大人，我不就能跟著你享受了？”

文雋道：“以你的腦子想來也只能狩獵博彩做武官了，若是你做了文官大臣，要麽是被勾心鬥角的同僚們鬥得渣滓都不剩，要麽便是這世間最大的貪官，禍國殃民啊。”

文雋這話中的調笑之意不言而喻，他起身接著向前走，蘇陌顏便慢慢地跟在她身後。並不是她脾氣好，不惱，只是文雋說的也委實是真話。

她那大腦只剩下一根筋的直白性子，在戰場上也只能做那些沖鋒陷陣的小兵，做不成那些高座帷帳羽扇綸巾的軍師，更做不得一塊兵符，指揮千軍萬馬的大帥。

既沒有超人的智慧，也沒有決斷的果決，只能一世平庸。她便是這般平庸的一個人，在崇華或是文雋這樣的人的面前，低到塵埃裏。

蘇陌顏望著他的背影，沒心沒肺的傻笑了一聲：“腦子這個東西有什麽用？又不能吃啊。我只需要跟著文雋，你聰明便可以了。”

前面的藍衣公子聞言，身子像是頓了頓。

轉身，便是能傾倒眾生的笑顏。文雋伸手捏了捏她的臉，似有寵溺道：“說的也是，你跟著我就行了。”

蘇陌顏點頭，笑得沒心沒肺。

大片的藍色入眼，極致的藍就像是極度的純凈，如他的內心一般。這一世，他便是那個被她保護得好好的，不受一點而傷害的孩子。

以前的蘇陌顏不懂，她曾討厭崇華對她的獨裁，對他說一不二的霸道。直到後來，她看著文雋一日日的長大成人，終於知道了那是怎樣一種愛。

讓你在我的隱蔽下成長，不論作何事，都走在我事先替你鋪好的路上，不會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。那是一種鐘愛，霸道而獨裁的鐘愛。

只是蘇陌顏始終做不到崇華的那種純粹，她沒有能力替文雋鋪好未來的路，便只能看著他一步步的向前走。她只能在他將要跌倒的地方伸手撫上他一把，然後對他說一句：“文雋，有我在，不用怕，你只需要大膽的向前走便好。”

看著身前那挺拔的身影，藍色的錦緞長衫漸漸與夢中的白色廣袖華服重合。一樣的人，一樣的眉眼，一樣的叫人忍不住想要追逐。

“文雋。”蘇陌顏輕聲喚他。

文雋回望，便見蘇陌顏一個放大了的笑臉。她揚了揚手中的韁繩：“文雋，有我在，你只需要大膽的向前走便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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